□簡默
  南木林縣是我們此行的最後一站。
  我們進入賓館院內,剛剛下車,等候已久的藏戲班揭開了歡迎我們的序幕。
  在我們面前,一支由十餘位演員、兩頭黑氂牛組成的隊伍開始登場表演了。
  屋檐下,有兩位老者在伴奏,一位盤腿坐在地板上,面前的架子間立著一面鼓,他雙手各持一柄鼓槌,甩開胳膊擂著鼓,咚咚的鼓點緊湊雄壯;另一位筆直地站著,雙手攥一副鈸,不時地碰撞出自己的聲音。
  此刻,我們就在藏戲中間,或者說,藏戲就在我們中間。只要我們願意,無需誰邀請,隨時都可以抬腿加入其中。這就是藏戲一脈傳承的平民色彩。它從不需要搭建高高在上的舞臺,而是立足於堅實大地,表演到哪兒,哪兒就是舞臺。皚皚雪山,咆哮江河,青青草原,一切大自然懷中誕生的孩子,都是它永遠的背景。
  眼前表演的藏戲是一齣傳統藏戲的片段,講述的是唐東傑布歷盡磨難建橋的故事。演員們中有一位老者扮演唐東傑布,他赭黃色闊邊荷葉形帽子下,白髮披拂,白須垂掛,穿著戲服,手持一條一端尖尖的“達達”,神情沉穩凝重,類似京劇中的老生;兩位十一二歲的孩子,都穿著戲服、戴著戲帽,表情興奮,舉止踴躍;兩位裝扮整齊的年輕人,戲服上有長長的袖子,表演起來一抖一收,類似我們熟悉的水袖。
  那兩頭負重的黑氂牛有一人多高,又胖又壯,眼珠子紅如寶石,兩條彎曲的犄角上掛著潔白的哈達。
  頭戴藍面具的那八人扮演的是建橋的工匠。他們都身穿同一式樣、鮮艷的戲服,腳蹬彩色戲靴,手中攥著一條纏滿五色綢緞的“達達”。在藏戲中,藍色面具表示正義與勇敢,屬於勇士所戴。這點與京劇有些類似,在京劇中藍色臉譜屬於以竇爾敦為代表的性格剛烈、勇猛暴躁的勇者。
  這樣一支隊伍更像一個至少三世同堂的大家庭,顯然夠不上一個藏戲團,僅能稱得上藏戲班。它平時散落於多角鄉、艾瑪鄉等鄉村,來自於生長青稞和土豆的大地,根據需要,或興之所至,隨時召集演員,隨處盡興表演,自娛自樂也娛樂他人。
  伴隨著鼓鈸聲,演員們專註地跳著,閃轉騰挪,身形變化,動作一致。所有身上穿的、頭頂戴的、手中攥的,都派上了用場,渾然一體地融合在一齣戲中,構成了大千世界的一個場景。氂牛們相互戲耍著,穩健地穿插在中間,展現著一副人畜和諧同處的願景。
  不知是誰唱了起來,聲調高亢嘹亮,圓潤渾厚,猶如出林山雀,第一聲鳴叫刺破了夜的沉寂,喚醒解凍了江河;又似裂帛之聲,第一道陽光率先迸射出天幕,照亮激活了雪山。有人開始說著,語調快速流暢,如水銀瀉地,錚然有聲。說唱的都是藏語,我絲毫聽不懂,但能感受得到那種屬於藏民族的粗獷豪放、樂觀向上。
  藏戲起源於公元14世紀,傳為高僧唐東傑布所創。唐東傑布是當時西藏最著名的建築師、藏戲的開山鼻祖。藏族人民一直視他為創造藏戲的戲神和修建橋梁的鐵木工匠的“祖師”,是創造、智慧和力量的化身。
  鼓聲止了,鈸聲停了,藏戲戛然結束,留下雄渾高亢的說唱縈繞在藍天白雲間。它和所有扎根高原的藝術一樣,都深深烙上了高原的印記,一抬足、一張口,那種大江大河的氣勢便滾滾涌出,那種離太陽最近的驕傲便如熱浪灼人。
  戴藍色面具的演員們一起揭下了面具,高舉著手中的“達達”,整齊地站在我們面前,他們是清一色的小伙子,一張張又黑又紅的臉膛上,浮現著隨和輕鬆的笑容。
  他們戴上各自的面具也不是“神”,是另一個有血有肉的人,與遙遠和時光有關;取下麵具還是人,是自己,活生生的自己。
  那兩頭黑氂牛也露出了“廬山真面目”,竟分別是由兩個成人披上道具扮演的,其中竟有一位垂垂老者,白髮間盤著一條紅布。
  這一齣短短的藏戲,我至今也不知它叫啥名字,但其中老人、年輕人和孩子的共同參與,營造了一種在艱苦勞作中歡欣鼓舞的氛圍,讓我親眼見證了藏戲像源遠流長的雅魯藏布江,從唐東傑布時代一路流來,流到了今天。
  藏戲班在收拾著道具、服裝,一旁併排停著他們的摩托車,像來時一樣,他們將騎著摩托車帶著藏戲回到他們的家園。這就是藏戲,摩托車能夠載著到處奔跑的藏戲,正是它的流動性和平民性,使它一直保有旺盛的生命力。
  (本文作者為青年散文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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